亥时一刻，谢谨奕踏入了凌禾宫。他身姿依旧挺拔，玄黑色的龙袍上金丝缠绕，年少时散落在额角的碎发如今已全部梳起，尽显天子的威严与沉稳。整整三十年未见，我望着他，神情一阵恍惚，心底油然而生一股陌生感。他似乎变化不大，只是手上多了一根拐杖。

“沈芷筠，整整三十年，朕不来见你，你就不会主动来找朕吗？”谢谨奕的语气中满是谴责。我的心猛地一颤，下意识就要下跪：“臣妾有错……”话还未说完，他便拉住了我。我抬起头，恰好对上谢谨奕那双深沉如渊的眼睛。

“这是你这么多年来，第一次服软。当年朕只不过是要娶王沁琳为后，你便给朕甩脸色。现在你既已知道错了，那过去的事便都一笔勾销吧。”

他的话，让我跳动的心瞬间停滞。是啊，他的皇后终究不是我。即便我陪他从冷宫皇子一步步走到入住东宫，陪他熬过最艰难的岁月，义无反顾地爱着他，曾天真地贪恋那所谓的“一生一世一双人”，可我终究不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。有些事，年轻时可以去争去吵，但到了这把年纪，再去争吵，除了徒惹人厌烦，没有任何意义。我站在谢谨奕面前，低眉顺眼，沉默不语。

他负手朝着床榻走去，说道：“人们都说小别胜新婚，我们大别三十年，你也该好好履行妃嫔的义务了。”我的心跳陡然一窒，喃喃应道：“是。”我硬着头皮走上前，为谢谨奕宽衣解带。动作生疏间，我不禁恍惚想起过去。

四十年前，我本是骠骑大将军之女，与谢谨奕两小无猜，整个大雍朝都夸赞我们是金童玉女、天生一对。那时，我虽为贵妃，可他的后宫仅有我一人。然而，嘉圣十年冬末，谢谨奕御驾亲征，前去平定冀州之乱，却意外发生变故。我心急如焚，提着大包小包想要去找他，却被人造谣说我携带细软，意图投靠贼子。父亲也因没及时出兵支援谢谨奕，整个沈家一百八十三口人，全部惨遭抄斩。也就是从那一天起，我再也没有踏出凌禾宫半步。

谢谨奕正要牵着我躺下，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。一名宫女匆匆跑来，“噗通”一声跪下：“陛下，不好了！小皇孙高烧不退，皇后娘娘想让您去看看……”

谢谨奕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，语气满是不耐：“她怎么总是这么能折腾？从前朕来凌禾宫，她就用过这个借口。病了就去找太医！”说完，他屏退宫女，将我拉至怀中。我有些诧异他这次竟会选择留下，毕竟以前，王沁琳哪怕是无病***，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抛下我。

若是从前，我定会娇羞地勾住他的腰带，将他往床上拉。可如今，我已在这宫中摔得太惨，望着眼前这位万人之上的帝王，早已没了那份想要***雪月的旖旎心思。想到这儿，我抵住他的胸膛，嗫嚅道：“陛下，您还是去看看皇后和小皇孙吧。”

谢谨奕微微一顿，冷冷地看着我：“你真让朕去？”我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显得得体些：“小皇孙的身体事关江山社稷，不容疏忽，陛下理应去看看。”谢谨奕目光晦涩地看了我片刻，一言不发，起身离去。

冷清的寝殿内，独属于男人身上的龙涎香渐渐消散。没过一会儿，李嬷嬷走了进来：“娘娘盼了陛下那么多年，这次却亲手将他推开，下次他翻您的牌子不知要等到何时了，您当真舍得他走？”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，毫不犹豫地回答：“舍得。”曾经的我舍不得谢谨奕，总会千方百计地挽留他。可如今这把年纪，我只想放过他，也放过我自己。